【seulrene】发圈（8）
高一那年，风是热的，学校门口还会卖关东煮，奶茶的香气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，也是那年，姜涩琪成了美术生。
从高年级请来的漂亮模特往画室中央一坐，就让死气沉沉的空气活泼起来，青春期男孩儿正是蠢蠢欲动的年纪，捂着嘴声音却大的能震起回声，七嘴八舌的讨论，学姐好看，而且好看的不俗气，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孩儿不一样，她只浅浅描了眉，在唇瓣晕了些红，视线干净又透彻，劣质做工的肥大校服在她身上都能穿出高贵范儿来。
学姐不说话，也不理会男孩儿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搭话，她只乖乖的把手搭在膝盖上，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，好像她真的只是个塑料模特似的，于是有幼稚男生嘟囔她不近人情，裴珠泫不动声色的一记眼刀过去，整间画室都安静了。
姜涩琪隔着前面同学的脑袋缝看她。
姜涩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感觉，好像从直升机笔直跳下来结果在离地面一厘米时背后被猛拽住，心脏猛烈的撞击，要把胸膛撞出一个洞似的，脑袋迷迷糊糊昏昏沉沉，和重感冒时一个样，于是她本能的抽抽鼻子，惹得旁边的文星伊笑出了声。
“你干嘛，不会被美出鼻血了吧。”
“闭嘴吧你。”
姜涩琪咬着笔尾琢磨着如何下笔，这真是个难题，学姐太漂亮，漂亮到姜涩琪觉得怎么画都是对那份美貌的亵渎，她拿铅笔比来比去，没一点思绪，正一筹莫展，一束阳光打进来。
学姐好白，白的姜涩琪甚至可以看见她皮肤下纤细的紫色毛细血管，还有小臂上柔软的金色绒毛，学姐眉眼温柔，即使因为刺眼而略微把好看的眸子眯起来，也颇有慵懒的美感，姜涩琪盯着看了太久，直到她觉得有点太过火了，这才准备移开目光，恰恰这个时候，学姐对她笑了，露出漂亮的八颗牙齿。
姜涩琪心跳错了拍。
学姐不是专用模特，只是因为和老师关系不错所以过来帮了个忙，自从那天后学姐再没来过画室，姜涩琪开始魂不守舍，线条都歪歪扭扭起来，在被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狠狠批评几次后，文星伊笑嘻嘻的凑过来。
“我看你陷入恋爱了吧。”
姜涩琪如梦初醒，她摸摸胸口，心脏正以一分钟120次的高频率跃动着，一见钟情这种情节以前只在偶像剧里见过，姜涩琪还曾经大声吐槽过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嘛，结果降临在自己身上时太猝不及防，她正打算说什么，文星伊抢先一步开了口。
“是裴珠泫对吧。”
原来学姐姓裴。
裴珠泫是高三文科班的政治课代表，典型老师眼里的乖学生同学眼里的好榜样，学习好就算了，偏偏还好看，去办公室抱个作业走廊上围观的人都能成一条靓丽风景线，据说收到的情书多到从抽屉里溢出来，这也难怪，谁会不喜欢这样完美的人呢?
姜涩琪这样想，把脑袋探出半边，偷偷看教室里刷题的裴珠泫。
天气热，学校抠门的很，只留了个老旧的电风扇，吹起来还会吱吱呀呀吵人的响，裴珠泫用手背抹汗，粉底都掉干净，风把她的刘海掀起来，裴珠泫小声的背书，右手不停的写着姜涩琪肯定搞不懂的东西。
姜涩琪把袖角攥的乱七八糟。
学姐没男朋友，身边只有几个女孩子围着她转，姜涩琪有一次无意撞见篮球队主力的英俊男孩给裴珠泫告白，她慌忙的躲在身侧的柱子后头，竖起耳朵去听，丝毫声响都不放过。
男孩的声音很好听，字句间都带着青涩的害羞，姜涩琪可以想象出他摸着后脑勺笑着对裴珠泫说喜欢的表情。
好讨厌。
姜涩琪握紧了拳，几乎是下意识的祈祷裴珠泫可以拒绝他，她靠在柱子小口呼气，瓷砖冰凉的触感硌痛了后背，姜涩琪阖上眼，俨然接受最后审判的犯人。
“对不起。”
幸好，她等到了想听的回答，姜涩琪怯怯的冒出一双眼睛，她看见男孩脸色阴沉，狠狠的抽出裴珠泫手里的情书，愤愤的哼了声就转身离去，裴珠泫摸摸耳垂耸肩，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，姜涩琪松了口气，蹑手蹑脚的逃离了案发现场。
“看到她的感觉，该怎么说呢…”
姜涩琪和文星伊并肩走在黑灯瞎火的小道上，她嘎嘣一声咬碎棒冰，草莓味呲啦一声在舌尖爆开，文星伊在给金容仙发短信，没空搭理姜涩琪，只敷衍的点点头，姜涩琪强忍着要一巴掌拍飞文星伊手机的冲动，恨恨的用力咬了口棒冰，这才接着说下去。
“就像是每次在天台一抬头就能看见的那颗星，她好近又好远，好像伸手就能触到，又好像要飞离大气层才能碰到她的一丝余温。这也太悲惨了，我深爱她，她甚至都不认识我。”
“有缘的话总会在一起的。”
文星伊把视线从屏幕上挪下来，难得的用认真的语气对姜涩琪这样说，姜涩琪叹了口气，抬起脑袋，正好看见那颗星星也注视着她，她伸出手去，指尖碰到温热的空气，好像抓到了零星的光。
“你玩过弹弓吗，就是这样的。”
裴珠泫一本正经和身旁的伙伴解说，把发圈套在两指间，拉长绷紧，再猛一松开，发圈沿一个漂亮的弧线飞出去，消失的无影无踪，裴珠泫哎呀呀的叫，把眉毛撇成一个八字，伙伴笑她太皮，眼看上课铃声响起，裴珠泫只好胡乱用五指扒拉两下头发，匆匆拖着伙伴回教室。
姜涩琪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拾起黑色发圈，把它腾空举到面前，毛绒间沾了些灰，姜涩琪小心翼翼的把它拍干净，深深的嗅一口，灰尘味，墨水味，树叶味，洗发水味，阳光烘烤的味道混合在一起，那是裴珠泫的味道。
姜涩琪把它戴在手腕上，直到画室来了新生，直到裴珠泫毕业，直到她高考考砸上了个三流大学，直到她毕业去了完全陌生的城市，直到她又在陌生的酒吧遇见那个熟悉的声音，直到她吻了她。
文星伊无意的一句话好像就是预言，姜涩琪的唇瓣第一次触到裴珠泫的时候，她好像听见了海浪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，又好像看到了高中时天台上那颗星，她总忍不住摩挲那发圈，从高中到现在。
她一戴就是九年。
